初恋的诗笺(散文)
林金山
晴是我的同学兼同事,纯净善良,不施粉黛却有一种自然美,轻盈的体态永远透着诱人的芳香。她能歌善舞,是学校里的宣传队队员,那黑溜闪烁的大眼睛引来多少男孩羡慕的目光。晴对追逐她的男孩冷若冰霜,毫无所动,对我却热情有加,常常抄我在报刊上发表的诗文,有事无事问我一些问题。我对晴也一往情深,只是跟女孩一说话就脸红的我无法把这话说出口,于是就想到制作一个精美的诗笺,经过苦苦构思,一首情书就出来了:“寞寞牛郎愁悠悠,忽闻琼楼奏玉箫。咫尺银河难越渡,几时拥揽织女腰?”写毕,在诗笺下面画了一只小蜜蜂向含苞欲放的玫瑰飞去……
那天,刚好“五四”青年节演出回校途中,看看旁边无人注意时,我偷偷把诗笺快速地塞到她的手里,在朦胧的月光下,我依稀看见她羞得满脸绯红,我的心也咚咚跳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总不见她的回信,我的心悬在嗓子眼上。直至“文革”进入高潮,我家惨遭变故,一个好端端的革命知识分子家庭(解放前,父亲在福州协和大学读书时曾参加地下革命工作,投身学生运动),一夜之间变成“臭老九”,社会地位跌入最低谷。我彻底绝望了。不久,我们一家下乡劳动改造,直到“文革”结束,又走上工作岗位,沧海桑田,蹉跎岁月,我对晴虽时有想念,但无从得知。
直到30年后的一天,我回老家县城的江尾街头碰到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时间如何消磨去她曾经娇艳的容颜,往日轮廓分明、充满活力的她怎么一下子变成形容憔悴、脸色蜡黄的女人。晴看着我,嘴角微微翕动了一下,说了句“我负了你”就哽咽地说不下去了。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听她断断续续地向我倾诉她悲凉的故事。
原来,她的心里就一直装着我。当年,她被公社书记的公子——校宣传队队长纠缠着,说不嫁给他,就要把我打成“反革命”,(当时的造反派要打谁是反革命就谁是反革命,不需要任何证据,更何况我在报刊上发表过诗文,更有罪证可抓)。为了保护我,晴违心地嫁给一个她根本不爱的人。“文革”结束后,男人因“打砸抢”被捕入狱。离婚后,经人介绍与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结了婚。这个男人好逸恶劳,酗酒成性,常常借酒醉打骂她是被人开垦过的自留地。晴觉得在这样的家庭里忍辱负重,完全没有幸福可言,半年后毅然离开了这个家,独居至今。
说到这里,晴已泣不成声,泪流满面,颤抖着手从黑色夹皮钱包里掏出一件东西来,揭开一层一层的外包纸,一张发黄揉皱的纸呈现眼前,熟悉的字体令我不禁颤声吟道:
寞寞牛郎愁悠悠,忽闻琼楼奏玉箫。
咫尺银河难越渡,几时拥揽织女腰?
读着,两行清泪滴在曾经被晴反复摩挲过的纸页上,渐渐荡漾开来,闪着晶莹的光。我紧紧拥着她,久久地久久地舍不得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