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奶奶
杨世玮

福田奶奶病得快不行了。但头脑还清醒，她倚在棉被垛上，透过床边的窗户，怔怔地望着停放在院子里的寿材。儿子正在给寿材上漆，已经涂得油光发亮能照出人影来。福田奶奶有气无力地说：“成儿，再油油……”儿子挥动着刷子说：“妈，你说油几遍都成，保证让你老人家满意！”
福田奶奶为自己的后事想得可细啦，不只一次对儿子说：“我死了埋在你爹身边……”儿子点点头说：“当然。”福田奶奶又说：“你爹死时咱家穷垒不起坟，现在你可得给我垒坟，砖缝要抹好灰，最好能贴一层磁砖，我怕潮湿……”儿子眼里闪着泪光说：“妈，你放心，我全按你说的办！”
村主任王大伯来了，把福田奶奶的儿子拉到院外，小声说：“我今早到镇上开了个会，我们高山区农村也要开始推行火葬，禁止土葬，这事儿很棘手，乡亲们多年养成了土葬的陋习，恐怕一下子接受不了，你看能不能劝你妈带个头……”儿子一听，愣了老半天才说：“这事儿，我不好对妈说……要说你说吧，她老人家想通了，我也赞成……”
王大伯坐在福田奶奶的床头，拉着福田奶奶的手，唉声叹气的。福田奶奶感到诧异，问：“孩子，遇到啥难事了？”王大伯吭哧了一会儿说：“福田奶奶，我的工作难干啊！想叫你老人家再带一次头。”福田奶奶一听苦笑着说：“我快不行了，能帮你干啥？”
王大伯说；“福田奶奶，你能……真的能啊！”于是就说了高山区农村开始推行火葬的事，讲了移风易俗的道理希望从福田奶奶做起。
福田奶奶听了哽咽了好久，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口，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喃喃道：“我带头……我带头……”
村里有啥难办的事，都请福田奶奶带头：那年打老蒋，村里动员青壮年参军参战，有人胆怯，缩头缩脑的，有的甚至躲了起来，村里就请福田奶奶这个党员带个头，把两个儿子送上了前线，不久就传来噩耗，两个儿子先后牺牲了。福田奶奶在村头哭得昏天黑地的。擦擦泪又带头把小儿子送去接过哥哥的枪，继续战斗。直到全国解放，儿子才带着一身伤残回来。
村里成立合作社，又请福田奶奶带头，把自家的牛和驴牵出来入了社。
村里开展计划生育，又请福田奶奶带头，动员孙媳妇作了结扎手术。
……
福田奶奶只是闽北小县高山区小山村里的一个普通的共产党员，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可是在村里有着崇高的威望，凡是她带头的事，村里人就忽啦啦跟着照办了。
王大伯摇着福田奶奶的手说：“老人家，我对不住你，可是这工作太难推行了，我实在是没法子啊。”福田奶奶脸上恢复了平静说：“我是党员，能为党最后再带一次头，很高兴，真的，我谢谢你，给了我最后一次机会。”
“福田奶奶……”王大伯禁不住潸然泪下。福田奶奶微笑着说：“傻孩子，我还没死你哭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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