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的糍粑
杨世玮
真的，每天在城市里，匆忙的来来去去，一天打开《青年时报》看见“糍粑”这个字眼，勾起我对岳母的糍粑的回忆。
由于得天独厚的土壤,气候等自然条件,妻子家乡祖墩盛产的糯米质纯净,洁白如玉,香气扑算.蒸成饭粘而不腻,软骨爽口,气味尤其芳香。故有“一田种糯满巷香，一家蒸饭香全乡。”之说。香糯是妻子的家乡人逢年过节用以作糯米饭、沙糕、粽粑、糍粑、汤圆及米花糖等有地方特色的风味美食的上乘原料，也是赠送远方亲友佳品。每次，岳母一听说我们全家要去看她，就将糯米浸泡在大木盆里，当浸泡的糯米发涨后用筲箕将水沥干，装入甑子。我们坐了半天的长途车，一到家就看见岳母坐在灶膛边添柴禾，跳跃的火焰映着岳母慈祥的脸，醉人的糯米饭香溢满整个屋子，飘着飘着同另一家的糯米饭的香味撞了个满怀，整个村子就弥漫在糯米饭的清香里。接着，岳父就忙开了，把置于屋角那沾满灰尘的石臼抬到院子中央洗净、垫稳。取下放在阁楼上的杵棍，摆放好摊糍粑的案板等。一切准备就绪，打糍粑就要开始了。
院子里热闹起来了，左邻右舍的壮年男人，后生小伙子，还有小孩都过来了。岳母热情地招呼着来人，沏茶、分烟，还用洁白的碗装白糖拌放在案板上。等到厨房里糯米香越来越浓，糯米就蒸熟蒸软了。岳父就啊嗬”一声，从蒸腾着热雾的大锅里扯起饭甑，噔噔几步，端到石臼边，猛然将饭甑翻过来，往石臼沿上一磕，一甑糯米饭就全都倒进石臼了。立刻有六七个青壮，从木桶中操起杵棍，团团围住石臼，用劲乱杵开来。那木质杵棍五尺长短，茶盅粗细。杵的人随着棍的上下频频踮动，又随着棍的挤挪慢慢围石臼转动。石臼中的糯米泥般地唧唧咕咕。便有田禾的香，稻穗的香，平原上泥土的香，团团缕缕地从石臼中冒上来，往鼻孔里钻，往脸颊上扑，往堂屋的角角落落流溢。
其间，岳母会端出一摞大碗，笑喊“让开一个人，让开一个人”，钻进来，躬下腰，用蘸了冷水的手从石臼里扯出一坨坨“芡子”（可谓糍粑的半成品），连连喊换手的大人或赶热闹的小伢“吃芡子”。也有嘴馋的蛮汉，干脆从石臼中抽出杵棍，伸进糖缸，眼看棍头粘着的“芡子”敷满一层砂糖，便就在嘴边，歪着头横啃。
糍粑杵好时，总会有一个中年汉子，俨然一副掌作师傅的派头，用蒲扇般的大手捋净各人的棍头，十个手指深深抠进热烫烫粘乎乎软溜溜的糍粑团中，翻转捧在手上，却烫得“喔喔”直叫唤，疾步往房中走去，晾在早也抹好清油或洒匀米粉的木板上、竹簟上，过细用手按压抹打，将乳白如大理石的糍粑团弄得又圆又光，如倒扣着的大铜镜。待到木板上或竹簟上一溜儿摆满糍粑的时候，岳母家香喷喷的薰鱼腊肉也摆满了八仙桌。来串门的乡亲再说肚子早饱了，岳母也硬拽着他坐着围着，劝他喝上两大碗。
我一边吃着岳母的糍粑，一边走到窗前。窗外下着毛毛细雨，天空阴沉沉的，看着马路上来回穿梭的车辆，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
记得那一年暑假，我携妻儿去看望岳父母。由于路上发生交通事故，我们在车上熬了十二小时，终于到了祖墩乡，这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刚下车，一股冷空气迎面扑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车站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听到汽车进站的喇叭声。我走进候车室，看到候车室里坐满了等待回家的人。我东张西望，在候车室的角落里，终于看到了来接我的岳母。也许太累了，此时正坐在椅子上打盹。这是我的岳母吗？脸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皱纹，头发几乎全白了。一双被岁月的牙齿啃得干瘦的手，还紧紧地抓着装有糍粑的塑料袋，好像拿着什么宝贝似的。在我的印象里，岳母是如此的年轻，如此的强壮。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家了，岳母竟然变得如此苍老。看着自己西装革履的打扮，再看看岳母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鼻子一酸，眼睛湿润了。此时此刻，我非常后悔让岳母来接我。
我轻轻叫了声：“妈!”
岳母猛然睁开眼睛，站起来向前接住我的旅行袋，呐呐然：“我以为你傍晚就会到了，现在才到，我都快要睡着了。饿了吗？这是你喜欢吃的糍粑，我和你爸特意给你们做的。以前你总说家里的糍粑有小石头，这次我把米仔细淘过了，放心吃吧。”
我和妻儿接过糍粑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为了不让岳母看见，我把头转向右边，偷偷地把眼泪擦掉，转头说：“妈，你也吃吧。”
“我还不饿，你先吃。”
我和妻子看到岳母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赶紧从包里拿出一件外套披在岳母身上，说：“怎么不多穿点衣服呢？”
“白天的时候不是很冷，没想到晚上会这么冷。”
我惊呆了，原来岳母早就来车站等我了。一股暖流在我的心里荡漾。我小心翼翼地剥开糍粑，小口小口地吃着，泪水滴在糍粑上，有一种幸福的味道。我现在才明白，幸福原来如此简单。由于夜已深，已经没有车回家了，我们一直等到天亮才回家。
每当我看到糍粑，就会想起这个关于糍粑的故事。它让我明白：一个女婿半个儿，丈母娘爱郎，这些话一点儿也不假。岳母对女婿的爱，压倒一切——甚至对他们自己的生命。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关于糍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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