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 房 记
杨世玮

    若是生活在乡村，一辈子少不了要亲手劳动盖座房。八十年代初期，父亲为了全家人不用挤在学校那十平方米的小屋里，决定带领一家人动手盖座房。现在回想起来，那是相当劳心费神又苦累的工作，但一家人看着新房初具规模，拔地而起时，心里就会充满喜悦和幸福，乔迁新居的吉日良辰即将来到，手里再苦的活也不觉得累，直到大功告成的那天，心头会涌出许多成就感，自己终于干成了一件大事情，营造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园。
    要盖房，先选地。父亲为了省钱，在乡村的偏僻山脚下选了一块地基，还美名其曰：一离学校近，二身处静处可修身养性。备料，我所干的第一件重活就是去山上拉用来砌地基用的石头。接着和夯墙师傅一起在木头的模具中装满湿土，然后用重重的木础夯实，再打开模具，一页长两米许，宽两尺，厚四十公分光滑平整的土坯便完成了，打好一层土坯，再打好第二层土坯，整齐地码放成一堵堵土墙。
    打土坯头几天最累，天黑歇工浑身象散了架般酸痛难耐，坚持熬过几天就能适应。打一座房子的土坯墙，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下来，山脚一座小土丘已被我们削成了一块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长龙似的土坯墙，雄踞在那里。为了早日住上新房，我们打土坯“砰砰”的声响终日回荡在山岗村落里，我已由戴着眼镜的中学生，蜕变成了黑脸膛黑肩膀的青年农民了。我从乡亲们打量我的目光里看到了对我的肯定和认同。
    要为新房举办上梁仪式，必须先选定了吉日良辰。在吉日良辰举行仪式那天，凌晨，天还没散亮，我家堂屋已经挤满了左邻右舍的乡亲。屋子中央放了一张雕工精细的八仙桌子，桌子上摆满了猪头、糕点与水果，一盏煤油灯被晨风吹得晃动不停。屋内灯光虽然昏黄暗淡，却照映着乡亲们期盼等待着的兴奋。新屋还没有封顶，上方横着五根圆圆粗粗的木头柱子，乡亲们都叫它梁条。正上方的梁条最粗，叫做正梁，下面左右两根叫二梁。听说很早的时候，村子里姑娘们找对象，首先要问对方人家是几架梁，相亲那天进了男方的屋子，第一件事就是抬头往上看，心里默数着人家的梁条。家底好的住七架梁的房子，中等人家住五架梁，三架梁的就是穷些的了，房内只能容纳一个床铺而已。正梁上已经贴好三个写着大“福”字的正方形红纸，下后方的二梁上也贴着一张长方形红纸，上面写着“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正屋里的几根顶柱上也贴了对联，红红的一片更加烘托了喜气的氛围。
      我们请木匠师傅骑在屋顶的正梁上歌唱。他先把装着馒头、水果糖的袋子绑在正梁上，下面的又接给他一把斧子，木柄上还裹了一圈红纸。五点十八分，父亲放响了鞭炮，木匠师傅便开始唱了起来。
    “喜洋洋，喜洋洋，我拿斧头敲正梁，恭贺老板起新房住华堂。”下面乡亲们立即鼓掌叫好，父亲笑迷迷的递给木匠师傅一个装着喜钱红纸包。他接过红纸包，非常开心放进了口袋，然而抓起一把糖撒了下去，下面的乡亲立即争着抢起来。
   “喜洋洋，喜洋洋，我拿斧头敲二梁，恭贺老板财源广进生意兴旺。”乡亲们又立即鼓掌叫好，父亲再笑迷迷的递给木匠师傅一个红纸包，他又非常开心把红纸包放进了口袋，照样撒下一把糖。
   “喜洋洋，喜洋洋，我拿斧头敲三梁，我祝老板一家幸福又安康！”这个父亲没得说了，乡亲们的掌声鼓得非常热烈，木匠师傅骑在梁上看着父亲得意的笑着。父亲听了这段也感觉不错，就又给了他一个红包，木匠师傅把一袋馒头都扔了下来，父亲一个一个的分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乡亲。那场景现在想起来，感觉特别的温馨热闹。木匠师傅那天骑在正梁上继续的歌唱，下面的乡亲不断鼓着掌，喊好声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上完梁，要盖瓦那天，来了三四十个帮忙的乡亲，但却天公不作美，大清早就下起了春雪，所有的人都被雪水打湿衣裳，但大家都没有停歇，我望着大雪中忙碌的乡亲，心里充满了无言的感动。在乡下，凡是重大的事情，都需要大家的共同相助，那是不求酬劳和回报的劳动，我顿然明白了乡里乡亲的真正含义。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两天后，五间土坯墙的新瓦房矗立在了东平龙山脚下的那块一家人挖出来的空地上，大的框架已经完工，剩下的工作将由我们一家人慢慢来完成。接下来的日子，我和父亲起早睡晚，和泥沫墙、油漆门窗、盘炕垒灶，两个多月之后，新房收拾得一切就绪，选定日子，母亲从老屋灶间点燃一把麦草，一路小跑送进新房锅台灶洞，顿时厨房屋顶便升起了袅袅炊烟，然后爆米花撒向新房的各个角落，这标志着我们从此安心住进新房了。
   自此，我绿树掩隐的泥墙小院里便开始了我们一家人的喜怒哀乐，艰难而充满希望的延续。五年之后，在小院的北边，我和妻子共同努力又盖起了几间砖木结构的厨房和卫生间，这一切都是勤劳和汗水铸成，面对齐整舒心的院落，昔日所有付出和劳作都被甜蜜所取代。
   如今，我早已在城里买了宽敞明亮的套房。乡下的小院不住已些许年了，我好多次都梦见在小院里散步，那院中花圃里的花儿都开了，全对着我微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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